121-风陵托孤-1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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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在山中盘桓数日,将太华诸峰各处胜景尽览之后,这天早晨,无为神清气爽下山而来。天色有些阴沉,不多久下起了毛毛雨,山道湿滑,无为走得慢,午后方攀下了千尺幢。将到回心石,忽听道上有人语声。

不远处,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拉着一个年纪小的女孩子,三步两回头,气喘吁吁地往山上跑。女孩子带着哭腔道:“哥哥,歇会儿吧,我实在走不动了。”少年伸长脖子回头望了望,擦擦汗道:“好吧。就一会儿。他们很快就该追上来了。”女孩如释重负,低身支着膝盖喘气。

无为仔细看去,这二人衣着鲜亮考究,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,那少年背上竟还背着一把单刀,难不成是江湖上大人家的孩子,遭人追杀?心里惊奇,犹豫着是否该主动上前去问问,于是放慢了脚步。正在他想着如何开口时,忽然远远望见山下好像有数人正快速而来。

那少年似乎也看见了,一把拽起妹妹道:“不好!他们来了!”说罢拔腿就拖着她向山上跑。刚跑出没几步,抬头看见一人正缓步下山,心急叫道:“借光让一下。”脚下不停,欲从无为身边挤过去。

“哎,等等。”无为一把将他拉住道:“小哥,你们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?”

从通州至洛阳,沿运河南下,经东昌府后,转道黄河往西,一路风平浪静,未曾耽搁,十月中即到洛阳。路上有无为精心调制的汤剂和药膏,丘胤明伤情稳定,日渐好转,出京几日之后已能正常进食,精神也一天好似一天。于是,日间空闲时,无为便和他细细地说起,如何同东方麟一道进京的缘故。

这还要从四月间,密云堡集会之后,无为离京说起。

虽说不愿去想,东方麟即将出阁的事实时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无为的脑海中,原本意欲南下游历,可到底害怕离得近了,惹起更多思绪,左右盘桓后,无为忽然决定转头向西。当时他正行至开封府,于是沿着黄河南岸而行,经洛阳,陕州,潼关,到了西安府地界。无为一路均作游方道人打扮,路过州府大县便停留数日,行医卜卦积攒路费,过名山古迹亦随性流连。中原腹地人文集萃,昔年只从书中读来的地理风物,如今亲身领略,别是一番深入人心。行过陕州后,百姓多操关中口音,日常做派,饮食风味渐渐与河南相异,秦风愈浓。及近潼关卫,军屯渐多,无为便发现一些镇集村落里民风刁悍,常常为了些小事就聚众殴斗,于是匆匆路过,未加停留。过了潼关便是华州。

华州北临渭水,南依秦川,城南十里外,西岳太华峰峦嵯峨,岩岩峭立。西岳美景无为从师父口中听过数回,早就心向往之,在集镇上打听了上山的道路,将马匹寄养在山下农户家,便兴致勃勃地进山游赏而去。

时值五月末,山外骄阳炎烈,山中草木葳蕤,松柏间香风阵阵,阴崖下泉水潺潺。沿溪流而上,经五里关,回心石之后,山路变得陡峭起来,时而回旋直上须手脚并用,时而狭路自石隙中穿过,仰头只见一线晴空。峰回路转处,数次豁然开朗,但见远处山峰罗列如屏障,山岩白石裸露形容峻峭,苍翠树木点缀危崖,高峰奇石,鬼斧神工。午后登山,一路走走停停,除了一个樵夫,竟未遇见一人,傍晚时分,无为攀至云台峰顶,借宿道观。

少年跺脚道:“你谁啊?放开我!”一面欲将胳膊甩开。无为稍使力气仍旧将他抓牢,问道:“那些人是来抓你们的?”少年意识到无为力大,脸上一惊,即将妹妹护在身后,瞪眼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
太华山自古便是道士修行的福地,亦是全真派一支,华山派的道场所在,由金代七真人之一,广宁子郝大通开创,历经数世,道众广布中原,香火鼎盛。无为曾听师父说过,自家师承最早乃自丘处机的龙门一派,不过早已离宗自立,但和华山派也算是殊途同源。可是,上回武当山的经历依旧让无为耿耿于怀,心中对这些名门的道士有些莫名的顾忌,于是上山前又换上俗人衣衫。

次日清晨,无为一袭轻衫,信步出门而去。观中道人劝说,阴天风大,不宜前行。无为眼见四周群山间云雾如轻纱一般飘忽无定,天色青冥,烟升幽谷,好一派神仙世界,心中极是向往,于是谢过道人好意,兀自前行,经擦耳崖,步上苍龙岭。雾气甚浓,沿脚下模糊的石级缓缓而上,忽而山风凛冽,吹开眼前迷障,只见两侧皆是深渊,如行龙脊,衣袂舞动,心神飞扬。念及典故中说,韩文公当年便是在此地抛书而泣,得遇神人相助方才安然到达对面的山峰。无为心中一笑,阔步向前。行至一半时,日光渐亮,云雾消散,山头一片金红,让人怦然心动。

自玉女峰顶下至山谷,有名观玉井庵,供奉着西岳大帝。房屋依山势而建,翠松环绕,清幽宜人。无为在观中讨了些井水喝,因远望落雁峰处浓荫簇簇,山势伟丽,凌于诸峰之上,于是向观中道童打听落雁峰上落脚之处。道童细想后告诉无为,小道观倒是有一个,不过甚是简陋,只有两三老道,游人一般不去那里借宿的。无为听后,觉得天色尚早,不如先去看看,不得借宿再下山也不迟。于是便一路攀山而上。

及近峰顶,果然有小道观一座,屋舍陈旧,旁有一小畦菜地,一道士正在地里摘菜。无为上前施礼,说明来意,那道士倒也随和,只说屋中简陋,怕客人嫌弃。无为自然不介意,给了道士一些布施,在小道观里住了下来。落雁峰是太华山之巅,俯瞰众山连绵,云霞蒸蔚,磅礴之气,让人一意流连。

一日晚间,独坐峰顶,看漫天繁星闪耀,清光散透寰宇,银汉迢迢,心海虚空。无为蓦然有所思。自从去年离开琼崖,虽然前前后后行走了数月,万里河山略见一斑,山野市井人情冷暖亦窥得一管,尘世间之喜怒哀乐是自己在琼崖二十多年来未曾体验过的。原以为,超然物外本就是自己的天性,清静无求便如每日吃饭睡觉一般,又何必要苦修而得。可见过一些人,一些事,慢慢地,便仿佛觉得,悲欢之极处,虽使人迷失,可何尝亦不是一种天然?譬如流水,缓处静流无声,激处惊涛拍岸,即便热极而升腾,终究化为雨露,又或抽刀断水,岂能断截其道?百川终归海,周而复始。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,无为暗自叹道,只因心中有所忌,徒添诸般困扰,何如抛却宿念,随性而往?应其变而求其直,任其散而守其中,或可寻道。天籁之间斗转星移,风云变换,可终须是一片虚无方可包罗万象,人心深广亦无涯际,七情六欲不正是像那风雨云烟一般,若得心如虚谷,又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呢。想到此处,无为一阵轻松,索性躺下来,在星光中安然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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